「你的手……還好吧？」sian一臉擔心地看著我。
「好像還是有點腫，不過應該沒事啦，別擔心。」
我拿著一包冰塊敷著右手臂，被金髮瘦子用球棒敲中的右手腫了很大一包，
根據我的目測大概是平常右手的一點三九五倍大，不到一點五倍。
「小心啦你，一個人怎麼打的過他們呢？太亂來了。」
「我想要保護你啊！還有我哪知道妳會太極拳，還會發勁咧，妳才亂來吧。」
我有些不悅地回嘴。sian鼓了鼓臉，用力拍了我的右手一下。
「好痛痛痛……吼妳幹嘛啦！」
「沒有啊。」sian哼的一聲轉過頭去，生什麼氣啊這小鬼。
「對了，妳說妳也是因為身體不好才開始學太極拳的喔？」
我看氣氛有些尷尬，趕緊找點話題來聊。
「對啊，國中時我爸爸叫我學的，可是我很不想學，就挑了看起來很輕鬆的太極拳。」
「喔…不過妳學的很好啊，剛剛那招氣勁真把我嚇了一大跳。」
「嘿嘿很厲害對吧，雖然人的身上都有氣，可是要能這樣運用要學很久呢。」
sian笑嘻嘻地回答，她情緒轉換的速度還真快。
「不過這還真是厲害，好羨慕喔。」
「羨慕什麼？」
「羨慕妳這麼強啊，老實說我一直覺得自己算是滿強的了，可是沒想到看起來這麼柔弱的
妳居然有這麼強的力量，除了驚訝之外，也有點羨慕。」
「不會啦，我覺得你也很強啊，不要這樣看輕自己啦。」
「可是我不會發出氣勁，剛才也被打個半死，還要靠妳來救我，覺得自己好遜。」
我有些消沉，這些都是我的真心話。
想救人卻反被打倒在地，最後還要救的人出手搭救，以男人來看根本就是遜爆了。
而且還是被一個女的所救。
雖然這不是什麼性別歧視的問題，不過男生被女生救，心理上總是會有些不是滋味。
「不要這樣說嘛，我也不會拳擊啊，如果剛剛沒有你的拳擊幫忙，光靠我的太極拳跟
不怎麼成熟的氣勁也是打不倒他們的。」
sian很認真地替我打氣，我聽了很高興，用一個很大的笑容回應她。
但是不知為何，心情卻還是有些沉重。
我很明白，剛才的情況就算只有sian一個人，她也絕對不會輸給他們。
所以她進入巷子後沒什麼特別的反應，因為她根本不把那群雜碎放在眼裡。
也許是sian的力量給我帶來的衝擊太大了，我的心情十分複雜。
該怎麼說呢，我試著將我現在混亂的思緒整合。
我從國中開始跟著老爸練拳，雖然不敢說很強，但是至少有一定的程度。
老爸、流川跟阿狂雖然也很強，但不是無法超越的強，只要我努力去打還是有機會打贏。
可是sian不一樣，弱小的身軀配上強大的力量，帶來的震撼遠超過阿狂他們。
尤其是親眼看過sian的氣勁之後，更是深深感到自己的無力與弱小。
氣勁的餘威在巷子中亂竄時，我感到無比震驚。
雖然沒跟她交手過，不過我很清楚，那就是我無法超越的強。
更令人生氣的是，她居然也是國中才開始學的，基本上來說時間點跟我一樣。
為什麼她可以強成這樣而我不行呢？我偷偷這麼問著自己。
我又要陷入這種鑽牛角尖的自我厭惡之中了嗎？
說穿了，我只是羨慕甚至嫉妒sian用同樣的時間練武卻變的比我還強吧，真是小家子氣。
回到家，包包一丟，全身無力地往床上一倒。
啊～好煩喔。我是在煩什麼啊我。
雖然我當然知道我在煩什麼，不過我拒絕去承認它。
原來出現個比自己強很多的人是件這麼讓人不好受的事情啊，真討厭的感覺。
我用枕頭把自己的臉矇住，雙腳不安分地亂踢，像個小孩一樣地發洩情緒。
亂動一番之後好像真的有好一點耶，我拿開枕頭，看見老爸站在床前。
「……」老爸的頭上好像有三條線，我看見後面有隻烏鴉飛過。
「……爸你、你回來了啊，什麼時候回來的？」我臉上應該也有三條線。
「剛剛，你要不要去公園練拳？走吧。」老爸提出了一個疑問句跟一個肯定句。
上了大學以後，因為身體明顯變好，老爸就不強迫我要跟他練拳了。
只是人的體能其實衰退的很快，所以我還是選擇固定跟老爸練習。
不過今天我的心情不是很好，沒有立刻答覆他，只是賴在床上。
「心情不好啊？還是不要去了？」老爸一眼就看出我心情不好，我果然是他兒子。
「沒有啦，只是有點累，走吧。」
我從床上起來。動動身體應該可以改善一下心情，這是剛剛在床上亂踢得到的結論。
我家附近有個公園，大家都叫它四號公園，從我小時候就這樣叫了。
不過我從來沒聽過其他的三號公園二號公園一號公園哩，好奇怪。
從國中開始我就在這裡跟著老爸練拳擊，在這裡揮灑了六年的汗水，
將我從瘦弱小鬼孕育成第四調和者，然後在今天體會到自己的弱。
夕陽在遠方發散最後一丁點的橘色，雲層反射出片段的火紅。
「開始吧……嗯？你的右手怎麼了？跟人打架啦？」
老爸擺出架式後注意到我右手的異狀
「今天在西門町碰到幾個小混混。」我說，身體跟著擺出架式，右手提起時有點痛。
「喔，有打贏嗎？」老爸沒什麼反應，通常孩子被打應該要問點別的吧。
「嗯……算有打贏吧，有朋友幫忙……」
「還要朋友幫忙，真是沒用，看來你是太久沒訓練了，出手吧。」老爸衝了過來。
「喂喂，等…」我想說些什麼，但在老爸充滿魄力的突擊下只能閉起嘴先乖乖應戰。
舉起腫了一點四二六倍的右手（咦剛剛好像是說一點三九五倍），硬擋了老爸的鐵拳。
好痛啊，右手好像又開始麻痺了，可是老爸絲毫沒有停止進攻的跡象，來真的！
年過五十的老爸打拳時一反平常的糟老頭樣……嗚！老爸蠻橫的一拳轟在我嘴唇邊邊。
果然還是不能小看他，我往後退了一大步。老爸腿一踩，衝刺向前。
夕陽完全消失在遠方，天空化作一片深藍，老爸身後的公園路燈在此時一齊亮了起來。
老爸跟我一樣是左撇子，所以一開始應該是先出右拳。我如此判斷。
畢竟我可是跟他交手好幾年了，多少也掌握到他的一些習慣。
……才怪，我被一記左勾拳用力打中右手，麻痺感從手傳到腦袋。
手因為已經麻痺所以不怎麼痛，但還是很難受。
我用沒什麼知覺的右手撥開老爸的拳，扭腰，也回敬他一發左勾拳。
老爸將身體大幅往後仰躲開我這一擊，我的拳滑過他的臉，甚至連鼻尖都還沒碰到。
我看見他的右腳往前跨一大步，接著我往後摔倒，肚子跟下巴傳來陣陣痛楚。
如果我倒地前看到的影像沒錯的話，
老爸跨出的右腳牽動他的身體，對準我的腹部來個俐落的蹲下直拳。
沒想到老爸會蹲下的我，只覺得他忽然消失在我視野中，接著肚子就被打了。
然後利用蹲下時儲蓄的爆發力，一發兇猛的上勾拳把我擊倒。
很快的二段攻擊，眼睛看的到但是動作跟不上，真的是五十歲還是一尾活龍～～
現在不是搞笑的時候，我緩慢地爬了起來，順便想想怎麼應戰。
───想不出來。
老爸對我的動作瞭若指掌，我卻還搞不清老爸的打法。
而且現在我的右手還受傷，用膝蓋上的腿毛想也知道我輸定了。
然後我很奇怪地又想到了sian的氣勁，想到那條暗巷，想到那面破碎的牆壁，
想到無法超越的強。
莫名的頭暈起來，我突然陷入了詭異的自暴自棄中，渾身提不起勁來抵抗這股感覺。
不管怎麼樣我都沒有勝算的，算了吧，放棄吧，認輸吧，投降吧，就這樣死去吧。
前所未有的無力感與低潮向我襲來，而我就任由這些負面情感宰割。
「喂，你在發什麼呆？」
老爸的呼喊聲將我從絕望的黑洞中拉回，我愣了一下。
「啊……？」
「還啊，跟你老爸戰鬥居然還敢發呆，你有這個實力發呆嗎？」
老爸毫不留情地指責我，這就是他，是嚴父。
對啊，我根本沒有那個實力發呆，我根本沒有實力。低著頭，再次陷入沉默的黑暗中。
「到底怎麼了？平常很有鬥志的笨兒子跑哪去了？」
老爸放下雙手解除戰鬥狀態，走到我身邊。語氣談不上溫柔，但至少不嚴厲，是慈父。
「我今天很沒鬥志嗎？感覺的出來？」
「鬥志這種情緒會具體表現在你的眼神跟動作上，同樣的，軟弱也是。」
老爸喝了口水，銳利地掃了我ㄧ眼。
「……今天我不是說在西門町跟朋友一起打倒幾個混混嗎？」我接過老爸遞來的水。
「嗯。」
「那個朋友很瘦小，但是用的太極拳卻強的不可思議……他會用氣勁破牆。」
「氣勁？這種氣勁？」老爸舉起手掌在空中推了推，我點點頭。
「是喔，那可真是厲害，嘖嘖……所以跟你今天心不在焉有什麼關係嗎？」
「……」我不知道怎麼開口，而且老爸好像不怎麼驚訝？
「原來如此，被那種超乎想像的強嚇壞了，反而失去自信？羨慕他？嫉妒他？」
我沒有回答，不過我驚訝抬頭的動作已經說明一切。
「果然還只是個臭小子，這樣就對自己沒信心了，沒用的東西。」現在這個是嚴父。
「我跟你說，你無法超越的不是太極拳的氣勁，是你自己，笨兒子。」
我……我無法超越我自己……？聽起來還真有點像老人家的說法。
「只是看了場氣功表演，就自以為鬱悶地將自己封閉起來，真是沒用。」
「……」我張大了嘴巴，有種被刺中紅心的痛感，一切就是老爸說的那樣。
自以為鬱悶地將自己封閉起來嗎，仔細想想似乎真的是如此。
甚至還沒有拿出全力跟sian正面交手過，就在那邊不知道怕什麼，否定了自己的能力。
真的有夠可笑。
我看著老爸嚴肅的嘴臉傻笑，先前的陰霾早已經被老爸罵走了。
「終於知道自己笨在哪了嗎，浪費我的時間，起來。」老爸放下水壺，起身擺出架勢。
「來吧來吧！！」我緊握雙拳，我要先超越自己，然後超越老爸！
右手的傷好像一點都不痛了。
「爽成這樣……真是個單純的笨兒子，哼……」
老爸露出個輕蔑的笑容，不過我知道那之中包含了更多其他的情感。
這回我率先衝了過去，出拳。
不對啊，右手還是好痛啊，果然生理跟心理上的感官是分開來的嗎？
揮出一個軟弱的右拳，老爸連閃都不想閃，雙手微開，任由拳頭打在他胸口，
然後閃電般的右勾拳把我左臉打的火熱火熱。
我忍住痛舉高雙手想防禦頭部，突然意識到了什麼，趕緊將手下收。
用手肘擋住朝我肚子鑽來的左勾拳，果然是想上下齊攻，這個狡猾的老頭！
猜到一次還不夠，老爸的攻擊開始加快，宛如排山倒海之勢。
撥開老爸的右拳，同樣以右拳回擊，老爸頭往旁一閃避開，同時一記右拳落在我的腹部。
一邊迴避一邊攻擊是老爸的拿手好戲，老實說這樣真的很酷，如果我是觀眾的話。（淚）
我沒有後退，選擇前進，繼續打出兩個右拳擾亂老爸。
可惜這種小伎倆對他沒用，老爸只是將頭左右擺了一次就完全閃過，身體甚至沒動。
老爸的右直拳很快地飛了過來，我把身體往左一轉，側身硬是用肩膀接下這拳。
如果我沒猜錯的話，接下來應該是……應該是……
是左直拳！！終於被我猜中啦，你這狡猾的老鬼！ （簡直沒大沒小）
我迅速將身體往左前方斜移，重心放低，老爸炸彈般的左拳從我右肩削過，好危險。
配合剛剛側身的體勢，這不就最適合那招嗎。
二連發肝臟攻擊！！！
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打出左上勾拳，先感覺到襯衫的飄薄感，接著是打中肉體的結實感。
成功打進老爸的右側腹，豈是一個爽字可以形容，至少要用五個爽。
左手收回，趁勝追擊再賞他一個肝臟攻擊！
老爸的臉沒什麼表情，右手迅速下移，對準我的左拳往外用力一撥，竟化解了第二拳。
就像撥去沾到襯衫上的灰塵那樣，不費什麼力就撥開我傾全力的一擊。
我還來不及感到驚訝，老爸的左勾拳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出手，正中我的右臉。
「嗚，糟糕……」我趕緊後退，卻發現身體在搖晃，剛剛那拳好像擦過我的下巴了。
硬是把身體調整回來後老爸早已追至，又是一記右拳，我提起右手抵擋。
一發右拳變成兩發右拳，三發，四發……我死命抵擋老爸的機槍攻勢，無法反擊。
右手從痛變成麻痹，然後變成毫無知覺。媽的既然都沒知覺了，倒不如跟他拼了！
我心一橫，鬆開防禦，用意志力操作沒感覺的右手，死命地打出連拳反擊。
兩個人的右拳在空氣中不斷相碰，發出的啪啪聲在安靜的晚上聽的更加清楚。
老爸的速度有些減緩，應該是手很痛吧，沒知覺的右手反而讓我佔了上風。
我用力打偏老爸的右手，老爸因為重心向右失衡出現短暫的空檔，就是現在！
「喝喔喔喔───！！」向前一個大跨步，砲彈般的左直拳揮出！
重心偏右的老爸，面不改色地一個擺頭，左腳一跨，將重心轉移到左邊，
我打出的砲彈從老爸右肩上方飛過，目標喪失，我心中的雷達絕望地跟我報告。
我驚慌地將右手下收，眼神正好與老爸相會，多麼有自信又銳利的眼神，這就是強者嗎？
老爸的二連發肝臟攻擊，第一下已經轟入我的右腹，有股嘔吐的衝動，身體好像要爆炸。
一瞬間我又開始感到恐懼，發現自己跟老爸的實力差距，雖然我早就知道了。
媽的，難道我只會這樣自暴自棄嗎？媽的媽的媽的媽的────！！！！！
我也想要超越自己啊，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─────！！！！！
對了，剛才老爸是怎麼做的？
像撥去身上灰塵那樣往外撥開我的攻擊……然後用另一隻手反擊露出空隙的臉……
我從自暴自棄的深淵中爬起，迅速恢復冷靜，仔細看著老爸的左手。
來了！！我用力往外一擋。
沒有碰到老爸結實的左手，只撥到一陣空氣。
是假動作。混合假動作的二段肝臟攻擊，我從來沒有想過的戰術。
左拳威猛地衝進我的右腹，身體彷彿被打穿似地劇烈抖動。
眼睛充滿血絲，有種想哭的感覺，不是因為痛，而是不甘心。
「嗚喔啊啊啊啊啊─────」
身體的出力因為受創而降低，我伴隨莫名奇妙的嘶喊，用剩餘的所有力氣打出左勾拳。
早已恢復姿勢的老爸完全不當一回事，左手用力一揮，左勾拳輕易地被反彈回來。
我失去重心，往後摔進草地上，摔進無止盡的黑暗中。
直到最後的最後，還是連自己都超越不了……
雖然很丟臉，可是好想哭。
「喂，輸了就倒在地上賴皮喔？從國中就這樣，上大學了還是一樣啊你。」
「唉唷，吵死了啦，我很累耶。」我絕對不要在這老頭面前流淚。
「嘖，沒禮貌的死孩子。」
「謝謝。」
「……不過你好像變強了，我說上大學之後到現在。」
「真的假的，可是我還是打輸你啊，也沒超越自己。」我坐起身，想不到老爸會這樣說。
「笨死了，不是要打贏別人才叫超越自己。我問你，今天是不是輸的很不甘心？」
「……是啊。」
「平常被打倒的時候都不會吧？」
「你想說什麼啦。」
「你出手想打掉我的肝臟攻擊，有這個念頭的瞬間你早就超越你自己了。
克服內心的恐懼與軟弱，就算結果是如何讓你失望讓你感到不甘心，
透過這些過程人才會得到成長，才會變的更強，而不是一直否定自己封閉自己，懂嗎？」
「大概懂，不過好老套。」
「你才知道你為了這麼老套的事在煩惱啊，笨兒子。」老爸輕蔑地回應。
sian搞不好從來沒有想過強不強的問題吧，應該也不會像我這樣動不動就愛耍自閉。
所以才可以這麼強的嗎。
「算了不跟你說了，我想回家吃飯了，走了。」老爸拿起水壺站起身。
「你先回去，我想再坐一下。」
「耍什麼帥……算啦隨便你，我走了。」老爸轉身離開，路燈把他的襯衫照的發亮。
「謝啦老爸，我會想想看你說的話的。」
老爸沒有回頭，舉起拿著水壺的右手揮了揮，繼續往前走他的路。
夜色中，等距離安置的路燈，光線也等距離地灑落在老爸身上。
一閃一滅中，老爸的背影，不知為何，看起來是特別的酷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